【剖析與見解】我看身心障礙────非障礙者的獨白

diary
作為非身心障礙學生在身心障礙社團的心得。
Author

Anthony Sung

Published

October 11, 2021

撰文者: 宋品岳

編修者: 林大偉、 王宣翰

我心願是一個無面目的人,來此問清自己的面目。」 [color=teal]

────簡媜《只緣身在此山中》

我是宋品岳,就讀於臺大政治三年級。興趣是聽嘻哈、跑活動和滑滑板,過去參與了夜宿臺大校史館、新生書院等校內活動,你看到的或許是在台上蹦蹦跳跳的我、在各種RPG來回穿梭的我,又或者是身在身心障礙學生社團的我。之所以活躍於各種活動,乃至障礙議題,只因在我眼裡,對障礙議題的關懷應該無分障礙者或非障礙者;同時,我們也不應被刻板印象中的障礙或非障礙標籤綁架,侷限自己的思維。

都說家庭是影響價值觀最深的因素,我之所以會來到「心福社(全稱為身心障礙學生權益促進協會)」,與我從小到大被父親賦予的價值理念息息相關。我的父親在幼年感染小兒麻痺病毒,罹患了脊髓灰質炎(俗稱小兒麻痺),這意味著他的這一生都無法像一般人一樣輕鬆地追趕跑跳,但他並未因此自怨自艾、放棄自己,而是走上了不一樣的人生:思考過自己的能力及所長後,他不斷精進自己,透過自學考上電腦軟體應用乙級技術士證照,並拿到臺灣學術網路的獎項;父親並時常告訴我:「有能力一定要幫助別人。」在他的潛移默化與身教之下,這也漸漸地成為我的人生座右銘。撇開兒子的身分,作為他人生的觀眾,我意識到身體或心靈的障礙不能侷限一個人的發展,儘管過程必有艱辛,但若能付出努力撐下去,那些「不可能」都只是黏不牢的標籤,只要相信自己且願意嘗試,終究能撕下它。

儘管父親用自己的生命經歷印證了障礙者不該受障礙的刻板印象綁架的道理,但身為非障礙者的我們,卻好像常常陷入刻板印象的迷思。

因緣際會下,我被朋友的朋友拉進了心福社,但說實話,我不清楚自己為何能夠進入這個社團。會有這樣的困惑,或許正是緣於這個社會帶來的標籤化思維。作為一名非障礙者(或說,一般刻板印象中的「正常人」),往往容易視障礙者如溫室裡的花朵,需要細心照料,反而忽略了他們的內心想要獨自成為一棵高聳的大樹,且他們也可能是比自己高壯的樹。記得我高中上學通勤時,曾在捷運站遇到一名視障者,我上前拍拍他的肩膀示意要協助他,不過他卻微笑婉拒了我。因為當時沒有其他人上前協助,出於維護安全的想法,我還是告知他要陪同他前往目的地。一路上我與他閒話家常,了解到其實他並不太喜歡接受別人協助,除了不想因身體的緣故麻煩他人外,自己也有足夠的能力完成這件事,他並不希望因為身體上的障礙而被貼上「弱勢」的標籤。至此,我才意識到自己也不知不覺被標籤化思維影響。實際上,障礙者未必是需要幫助的弱者,我們不應過度預設立場,這樣反而帶給他們不同的壓迫,與更多不快。

我們不難發現,社會常將有不同特點、習性的人分門別類,形成彼此互不關注的生活,甚至是讓彼此相互對立,在各種意識形態及價值觀之間築起一道道的高牆。從小我就是能每天在外面活蹦亂跳的孩子───在公園嬉鬧、在球場打球、與朋友出遊……,然而,每每思及最親近的人無法與自己實地分享快樂,也無法一同上山下海浪跡各處,心理總有種說不出的失落感以及衝突感。我想,這可能也是引起我投入關注障礙議題的原因之一。

由於父親的身體狀況,從小同學來到家裡,雖然表面上看不出異樣,聊天過程中也有說有笑,但我的內心總有種說不出來的違和感。直到國中時,有一位同學語帶戲謔問及我的父親如何與我的母親「造人」,儘管這個疑問似乎合理,但他們的語氣以及表情都讓我感到十分地不舒服,我才知道這是什麼感覺───這是一種被歧視的感覺。同樣生而為人,卻因身心障礙所造成的差異而遭受異樣的眼光、惡意的批評,雖然被議論者非我本人,但作為家人,這種既定的負面刻板印象與事不關己的隔閡,彷彿巨石霎那間壓在胸口上,喘也喘不過氣,想要用力掙脫它也不可能……。隨著時間如浪潮的沖刷,這種壓抑感慢慢地在我心裡消退,轉變成了推動改變的動力。原以為臺大作為最高學府,師生同儕間應有不同層次的思維,孰料,當我幾經波折踏入這間校園後,卻也未見多大的不同(或許是我想得太美好,畢竟,校園本就是個小社會):從對身心障礙領域的不理解、不尊重,到一些自以為幽默的言語嘲諷,時有所聞,諸如佔用障礙者停車位、置物阻擋無障礙坡道出入,甚或於臉書社團P圖嘲諷輪椅使用者等,俯拾即是。

在幾經社會事不關己的態度後,我曾抱著不可能被理解的絕望消極。然而在一次與某位朋友交談間,我得知他的父親亦是小兒麻痺患者,雖然相談甚歡、交流甚多,但我卻沒有從未察覺他可能也有與我類似的生命經驗。這也提醒了我社會學上對障礙(disability)的解釋:障礙不僅是醫療面向的個人體徵,而更可能是社會對每個人身體反應造成的限制,是一種「狀態」。也因此,不論何種年紀、在家庭、社會擔任何種角色,都有可能困於障礙之中,而所有關於無障礙環境的營造,都是在彌補現有環境對全人類的缺失。

試引用通用設計辦公室創辦人余虹儀博士的說法:「我們的社會環境要能夠融入所有的使用族群,而不是把特殊的使用族群另外安排在另一個世界裡。」當我們在審視、嘗試解決環境缺失的時候,應該思考這些設計、解方能夠讓目標族群使用時在心理層面上能夠用得安心(也就是通用設計領域中所謂的「公平使用」,不讓使用者在使用時造成傷害或窘迫)、讓設計能夠被廣泛且有效使用,如無障礙坡道的設計本是為了行動不便者,但對推著推車的貨運人員,或推娃娃車的家長,坡道亦是不可或缺的環境設施。簡言之,我想對所有人呼籲,對障礙議題的關注不該僅屬於特定人士,若是固守於自我一隅的視野,不僅使這個社會變得零碎,最後也會形成對自己不利的禁錮。

也許憑我的一己之力,還很難與整個社會遺存的對立、分化對抗,但我認為,這個社會就像是一個大型RPG,每個人在遊戲初始時都分配了不同的角色、獲得不同的裝備,儘管有人就是少了些配件,無法在某些關卡快速獲得勝利,但不代表其不具有能力完成那個關卡。藉著日積月累的訓練,再透過其他道具,及隊友們的輔助,沒課金沒天賦的小玩家最終一定能完成關卡的!

同家人於臺大校門口前合影